狂喜的心灵:桑塔格谈话录节选

创意写作坊2个月前发布 李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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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过连日的清冷与阴霾,北京终于迎来了2015年的第一场雪。很多人都在为这初雪而欣喜着,我也专门跑到窗口,推开窗户,看一看这城市的雪。但是为什么,我觉得那雪花像极了被撕成碎片的纸屑,就那么孤独的在天空中飘着,没有喜悦。而从那漫天的“纸屑”中,又将如何把碎片拼凑,解读此刻的心情呢?

下雪天是读书天,古人在白雪皑皑中,围炉而坐。在冒着热气的杯盏之间,独自看一本书或者和朋友谈天,映着白雪,似乎心也透彻一点。让我们也效仿一下古人,在飘雪的日子里,读一本书吧。今日推荐:《我幻想着粉碎现有的一切:苏珊·桑塔格访谈录》。

你说我们现在和曾经有过的一切都归功于文学。如果书籍消失了,历史就会化为乌有,人类也就会灭亡。我确信你是正确的。书籍不仅仅是我们梦想和记忆的独断总结,它们也给我们提供了自我超越的模型。有的人认为读书只是一种逃避,即从“现实”生活的每一天逃到一个虚幻的世界、一个书籍的世界。书籍不单单是这样的。它们是使人实现自我的一种方式。

这是1996年一篇题为《给博尔赫斯的一封信》的短文中,桑塔格动人的表述。

“是什么让我感觉强大?”桑塔格曾在一篇日记中自问,她给出的答案是“爱和工作”,以及她对“心灵的狂喜”的肯定。显然,在桑塔格看来,爱、欲望和思考从本质上是相互联系的活动。桑塔格非常欣赏的作家、诗人和古典主义者安妮·卡尔森(Anne Carson)在她迷人的作品《爱欲之苦乐》中提出:“认知在思想者心中起作用的方式,与爱神在恋人心中起作用的方式有相似之处。”卡尔森还说:“当心灵开始寻求认知,欲望的空间就敞开了。”桑塔格在她关于罗兰·巴尔特的随笔中附和了这一观点,她写道:“写作是拥抱,又是被拥抱;每一种观念都是向外延伸的观念。”

1987年,在由美国笔会发起的一次关于亨利·詹姆斯 (Henry James)的研讨会上,桑塔格将安妮·卡尔森关于欲望与认知相互联系、密不可分的观点进一步延伸。桑塔格拒绝通常对詹姆斯词汇贫乏、用语抽象的批评,她反驳说:“事实上他的语言是一种慷慨、一种充实、一种欲望、一种欢呼、一种狂喜。在詹姆斯的世界里,总是有更多——更多的文本、更多的意识、更多的空间、空间中更多的复杂性、可供意识咀嚼的更多的食粮。他在小说中植入了一种欲望的法则,在我看来是全新的。这便是认识论意义上的欲望——认知的欲望——就像肉体欲望一样,并且经常成为肉体欲望的模仿品或复制品。”在她的日记中,桑塔格用这样一连串词汇来描述“心灵的生命”:“贪婪、欲望、渴望、热切、向往、意愿、不知餍足、兴高采烈”;不难想象,在桑塔格看来,当安妮·卡尔森坦承“恋爱和认知这两件事让我真正感觉到活着”时,这也说出了她的心声。

在整个职业生涯中,桑塔格都试图挑战和颠覆传统,冲破性别、年龄等等诱导人们循规蹈矩去生活的分门别类的限制;她相信彼此对立的事物,比如思考和感觉、形式和内容、伦理和美学、意识和感官,实际上可以被视为一体两面——就像天鹅绒的绒毛,正着摸和反着摸是两种纹理和两种感觉,两种明暗和两种理解。

下面是乔纳森·科特和桑塔格谈话录部分节选:

我所有的作品都建立在这样的思想基础上:真的存在那样一个世界,而我真的感觉置身其中。

所以,你在世界中,而世界在你心中。

 

是的,我的注意力在世界中。我清楚地意识到那些“不是”我的东西并为之着迷,我急切地想要理解它。

你心中的世界呢?

它当然是真实的,但我发现这个隐喻有点缺陷。我想要摆脱认为一切都在你头脑中的唯我论,这是现代主义感性的巨大诱惑。

你的小说《死亡匣子》不就是关于这一主题的吗?

是的,《死亡匣子》就像是迷失在一个人的头脑中。

你在那本书中说,活在一个人的头脑中就是死亡。

没错。《死亡匣子》和《疾病的隐喻》是关于同一个主题的。后者建立在我出借自己形成的映像的基础上,因为我病了,我必须思考这些问题来拯救自己的生命。但它们反映出来的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已经在思考这类问题的人。

我开始感到关于疾病的这些心理学理论不仅应该受到谴责,而且是一种唯我论,因为实际上如果得不到正确的医疗救助你就会死。

吸引我遐想的与救助我肉体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,尽管我不愿意做这样的区分,因为这听起来很傻。我承担起写作的责任,因为我知道这是我的意愿。但我不认为我的生活跟写作都要采取同样的方式,或者围绕同样的主题。我不以自传体的形式写作,我追随我的想象,而我的想象是关于世界的想象,而不是关于我自己做了什么事情。想象令人着迷之处就在于,这些东西的确存在,但是跟许多人一样,我自己并没有实际经历过。我没有说那些经历一定是好的,那只不过是另一种生活方式。正如我说过的,我写的不一定是吸引我的东西。我写的很多东西不仅没有亲身经历过,也根本不想亲身经历。

这是一个有意识的选择吗?

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超越。超越是一个褒义词。如果换一个贬义词,我会用“分裂”,但是这两种说法我都不会采用。自由驰骋的想象力就像一种能够带我到别处去的媒介,带我远离我所做、所思、所感的一切,以及我的生活方式和与我有关的人们。这正是我喜欢这样的原因,也是我不喜欢自传性质的写作的原因。我想写那些想象的东西、世界上发生的事情,而不是我自己。

但那些“不是”你的东西,可能跟思考和感觉一样,也是你的一部分。

当然。并不是说我没有表现自己,但这不是我喜欢的模板。每个人都有一个自我意识的阶段。今天没有任何一个严肃作家是单纯的。过去你还能找到一些真正的严肃作家,他们与形式问题的关系以及他们的所作所为很单纯。他们被某种共识所裹挟,如果他们够幸运,生活在一个文化高度发达的时期,提供给他们的创作素材非常优秀……好吧,比如巴洛克音乐。你很少听到不好的巴洛克音乐——当然一些巴洛克作曲家比另一些更优秀——因为在那个时期,这种音乐的形式和语言达到了很高的水平,但我们生活的时代不同了。我认识的大多数作家,当然也包括我自己,现在的感觉是每本书都必须与众不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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