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独的白衬衫

创意写作坊2个月前发布 李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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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哥你看,我又开始写了。

自从你让我跟诗歌相遇,我的生命注定就变得不同。

三哥,真想让你看到我写的诗句。

三哥你成家了吗,有孩子了吗?我不希望你孤身一人。

三哥,你写下的那些诗躲到哪里去了?

01

记得当时年纪小。家附近有一大片枫树林。

每天一早,奉姥爷之命在林里无奈跑步。等呼哧带喘地推开院门,大公鸡黑黑和兔子花花总对我挤眉弄眼,似乎得意非凡。我心想:你俩也需要锻炼,明天就开始。

林子后面紧挨着坟地,没事从不越界。或许是黑黑和花花壮了胆,那天兴致一来,带着它俩往里钻。只听花花一声惊叫,从土坡上掉下一本书来。坡上的小伙子也被吓了一跳。黑黑花花兴高采烈上了土坡,一时间尘土飞扬。

小伙子穿着白衬衫,衬衫旧了些,洗得很干净。

我把书还给他。瞥了一眼书名,好多字不认识。后来知道那是《莱蒙托夫诗集》。

这在当时可是禁书,我太小,并不晓得。

他说:谢谢,小兄弟。

这就算认识了吧。他我问叫啥名字。我没好意思问他。

第二天同一时间,又见到他。还在读那本书。

看我好奇的样子,他说:我给你念念吧。

我在他身边坐下来,听着。

“在苍茫的大海上,雾霭茫茫,有一支孤帆在闪耀着白光——”

我听得入迷。在此之前,我只听过儿歌,革命歌曲和样板戏。

黑黑和花花不合时宜地在旁边打闹。“嘘”——我严厉制止它俩。

好听吗?

好听

你说说,这诗讲的是什么?

好像是说,一个白帆在海上漂,它有点孤独。

你还知道孤独这个词?不过不是一个,是一只。

我盯着我看了一会儿,说:你很有艺术细胞。

我不懂什么是细胞,直接跟隔壁房姥姥蒸的大菜饼子产生了联想。

再念一个吧。

好,不过不叫一个,叫一首。

以后,我就单独赴约了。黑黑和花花太吵。

 

02

因为有了期待,每天早早出去跑步,穿过树林直接跑到山坡上。

我们坐在山坡上,他小声念诗给我听。有时候念完就讲讲。除了莱蒙托夫,我还知道了雪莱,普希金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这些名字只藏在心里。

虽然三哥只交代过一次,可跟他读诗的事我从没跟别人说起。似乎心里有了秘密,生活就变得不一样了。对了,我叫他三哥,他是家里的老三。

有一次我问三哥,你怎么不去上班。他说家里出身不好,没单位要他。他身体比较弱,干体力活人家也不愿意要。两个哥哥都当知青去了祖国最需要的地方。他是老小,就留在家里跟母亲一块儿。我听得似懂非懂。

从坟地向外望出去,是一大片田地,远处的山峰依稀可见。田地那头,又是一片树林。

他每天给我读一首诗,还让我说感受。有时候,读着读着他就陷入沉思,盯着书本,或是看着远方。我不敢出声,就默默呆在一旁,也出神地望着远处。我想象着,大山的后面是什么?

三哥后来跟我说:以后要是我念着念着不出声了,你就推我一下。

我哪敢呢?而且我觉着安安静静地想事情,是一种与众不同。

三哥的声音温和又低沉,特别好听。

三哥的衣服就那几件,但每天一定要换。他喜欢穿军绿的裤子,黑色布鞋。背一个军绿的书包。

三哥白净清秀,身体略有些单薄,走起路来腰板很直。他眉头常常微锁着,在清秀之外有一点英武之气。笑起来有点像《奇袭白虎团》里的严伟才。从我少年时代的审美看,严伟才是样板戏里最帅的男主。其他的,李玉和腮帮子像塞了核桃,洪常青的鼻孔太大,雷刚太粗鲁,都没亲近感。

总之吧,三哥跟胡同里那些半大小子不一样。

作为独生子的我常想,他要是我哥哥就好了。

熟悉了以后,我想跟三哥去他家里玩儿,三哥不同意,他说:以后再说吧。怕对你不好。你家大人知道了会说你。

日子就这么过去了。脑子里收纳了不少诗歌的只言片语。

有一天我告诉三哥:我要上一年级了,早上就不能来树林了。

上学好,学会认字,以后可以自己读诗了。

我喜欢听你给我读。

我跟三哥约定,每个星期天还在老地方碰头。

 

03

我们的班主任,也是语文老师梳了两条李铁梅式的大辫子。

“同学们,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,你们现在能坐在这里读书,是托谁的福呀”

托妈妈的福,托爸爸的福……

“是托毛主席共产党的福”老师激动得甩了甩辫子。

大辫子老师对人挺和气,她很喜欢我,因为我居然会说一些成语。比如欣喜若狂,神采奕奕,欢歌笑语之类。我把它们接二连三用到作文里。老师很欢喜。

我不怎么搭理同班的孩子们,我觉得他们太小,什么都不懂。

每个礼拜天是最高兴的日子,我早早起来,去会三哥。

有时候我会带一点吃的给他,比如妈妈从北京捎来的点心。菜饼子就算了。

看他高兴的样子,我自豪极了。

大辫子老师讲课很有激情,讲到高潮,往往有点上气不接下气。后来才知道,她心脏不太好。上任一个多月以后她真的病倒了。学校给我们找了个新老师。说是临时的。

那天新老师要来,大家都很好奇。

老师进来了,白衬衫,绿裤子,黑布鞋。是三哥。

轮到我又惊又喜。

他一定也看到我了。

我猜他并不知道要教的是我们班。

他讲课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。坐在课桌后面,我可以更加详细地观察他。他讲课不急不慌,声音不高,错落有致,他的眼神没有侵略性,仿佛看着每一位同学。其实他有一点紧张,他一紧张就喜欢握拳头,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。

下课了,我从椅子上站起来,准备去找他,好让同学们见识一下我们的交情。昨天喊队时小矮子他们可劲起哄,害的我把向后转说成了向后跑,丢死人了。我要报复一下。

我站起来的同时,他正好望向我们这边,目光相碰,他表现得很淡漠,似乎不认识我。

我一下僵在那里,只好又坐下,觉得无地自容。其实并没人注意。

第二天是星期天,本来想好不再去见他。时间一到,还是没忍住。我带着黑黑和花花同行,仿佛只是带它们溜达。溜达到了山坡下,我故意大声呵斥它俩,为啥不听话往这边跑。真讨厌。

三哥从山坡下来,什么也不说,他的一双手扶住我双肩,拍了拍。

我的气都没了,只有想哭的份儿。

男子汉不能随便哭。他哄我。

不是三哥不搭理你,是为你好。

不懂。

以后在学校里要装着跟我不熟。

还是不懂。

我问你,你现在是不是学习委员,是不是好孩子?

我点头。

你要是在学校里老跟我说话,就当不了班干部了。人家就不把你当好孩子了。

我更糊涂。

三哥挥了下手,不再讲这个话题。

三哥,你上课教我们的那些,不如你在这里教我的好听。

他苦笑了一下。没有回答。

我教你的那些诗,可千万不许让别人知道。这是咱俩的秘密。

都说过几百遍了。

 

04

日子过得真快。

三哥成了我们的语文老师,但不是班主任。数学老师当班主任。

三哥每天来给我们上课。他只讲课本上的内容。在课堂上言语不多。即使这样,他还是跟别的老师不同。这可是全班同学的看法。女孩们都喜欢他。

他带我们春游过一次,回来让每个人写日记。

他要求我们看到什么就写什么,想到什么就写什么。要诚实。

我记得我最后大概是这么写的:通过今天的春游,我感到生活在我们社会主义新中国,是多么幸福啊。我和我的同学们就像花园里的那些花朵一样,沐浴着党的阳光雨露,欣欣尚荣,我们要快快长大,像大海里的帆船,跟着伟大领袖乘风破浪,勇往直前……

我的作文照旧在班上当众朗读,三哥夸我会用成语。在作文的结尾把意义升华,是我最得意的手法。我的那些同学只有望尘莫及的份儿。

星期天见面的时候,三哥问我:作文里的那些话都是心里话吗?

我毫不犹豫地点头。

三哥若有所思,没说什么。

三哥知道我没说谎。我家的情况他也清楚,姥爷是华新纺织厂的医生,工人都尊敬他。姥姥为了我从工会退休。舅舅们在农村当知青。爸妈在北京当翻译。家庭成分清楚,“文革”中受的冲击不算严重。就像大部分家庭一样,在家里,大人从不谈政治。来往的街坊四邻都是工农兵。

他家的情况,除了出身不好以外,详细的他从不提起。

日子过得真快,转眼又是一个月。

有一次,不知什么缘由,他给我们讲起毛主席诗词《蝶恋花·答李淑一》,讲得声情并茂,跟在山坡上讲普希金差不多。月宫、嫦娥与后羿的故事,大家听得津津有味。后来好像有同学问杨开慧是谁,三哥说是伟大领袖的爱人,为革命牺牲了。又有同学问伟大领袖的爱人不是江青同志吗?三哥说江青同志是主席现在的妻子。

这些信息大大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能力。不过月宫和嫦娥的故事特别有意思。

没想到这次讲解出了问题。具体情况已不记得。反正第二天,三哥没来上课。

第三天,语文课换了另一个年轻女老师。

她梳着两个向上翘的小刷子,有种眼里不揉沙子的锋利。

新老师准是病了。不少同学在底下小声议论。

小刷子耳朵可真尖,听见这话,把脸一绷:从今天起,我来给大家上课。你们原来的老师是个坏老师,不能让他再毒害你们这些革命接班人了

我发誓,绝不理小刷子。

好容易熬到星期天,又见到三哥。对于学校的事我们谁也不提,好像没发生过。我央求三哥,以后每天放学能不能来这里找他。他点点头。

黄昏成了我最快乐的时辰。放学后从学校迅速跑过树林,三哥总是在山坡上等我。后来我发现,除了诗集,他还有一个小本子,用来写诗。我央求他给我念几首,他很高兴地念了。很多句子我并不懂,只觉得很美很忧伤。可惜我从没想过把它们抄录下来。这么多年过去,那些只言片语如同彼岸的花朵,近在咫尺却又无法企及。

从那时候起,除了念雪莱们的诗,还加上念三哥自己的。他写了满满一本,后来又换了新的本子。我暗自下了决心,以后我也要写诗,要写得像三哥一样好。

小刷子老师教了我们几个月。谁知天意弄人,有次小刷子教育我们要坚持真理,不能向错误思想低头。她举例说:有的同学就是不敢理直气壮地坚持真理。比如要是有人说太阳是绿色的,难道你也跟着说太阳是绿色的吗?

从那以后,小刷子就不能教我们语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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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

放暑假了,我又恢复了跑步,每天早上跟三哥见面。

那个暑假,三哥给我讲完了他手里所有的诗集。

我跟三哥的交往从没跟家里说过,好像也没人问过我。

夏天快到了,我告诉三哥,爸妈要接我回北京上学了。

他点点头,没说什么。

我有点失望。如果三哥表现出依依不舍,我会好受些。

什么时候走?

半个月以后。

明天来我家坐坐吧。你不是一直想来吗?

我兴奋极了。其实他家的门牌号我早就知道了,就是没进去过。

第二天一早,穿过几条街,来到他家门口。他家的大门跟一般人家不太一样,是木头的,上面还雕着花纹。我敲门,三哥出来开门。

他穿着白背心,绿裤子。瘦弱的胳膊上微微有些肌肉。

他拉我进来,又迅速关上大门。门里面的格局有点奇怪,门右手就是一道墙,显得非常局促。后来我才知道,原来他家的院子被分成了两半,另一半的厢房里住进了工农兵,两家为方便就起了一道墙,那家人从旁边新开了街门。

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进了屋。三哥的妈妈拉我坐在炕上。三哥妈有四十来岁,跟街道上那些大妈大婶不太一样。她长得白皙秀气,说话声音不高,慢条斯理。三哥妈很喜欢我,说三哥经常提起我。我很得意。

我就问为啥你家的院子住进了别人。

三哥妈撇了一眼窗外,小声说:街道主任说我们母子俩用不了这么大的院子,腾出一间给革命群众住,这也是我们勇于改造自己的表现。

那以后要是三哥的哥哥们回来了怎么办?

三哥妈摇摇头,不出声。

三哥今天很健谈,似乎不再像以前那么顾忌了。

三哥告诉我:他爸爸的爸爸曾经开过工厂,解放后献给了国家。这座院子是他们家解放前买下的。“三反”“五反”时三哥的爷爷自杀了。三哥的爸妈都当过老师,57年爸爸被打成右派发配去了石家庄,三年自然灾害时死在了那里。三哥妈因为自己的哥哥在台湾,不让在学校干了,如今在街道工厂干点零活。“文革”以后,哥哥姐姐当了造反派,跟家里划清界限,去云南那边当知青。

这些事情三哥一股脑说出来,听得我又是似懂非懂。比如“三反”“五反”和右派是怎么回事,三哥妈的哥哥为什么逃到台湾?逃到台湾的不都是坏人吗?

我只好一言不发。低头吃糖。

老三,你跟孩子说这些,他哪儿听得懂啊?

三哥顿了一下。

他看看我,最后说到:三哥家的出身不好,怕隔墙有耳,所以一直不让你上门。如今你要去北京了,倒不碍事了。

三哥不再说他的家事,我松了口气。

三哥妈要给我做面条吃。三哥带我到屋后的小园子。

后面小小的院子很安静。种了些花花草草。三哥妈养了两只老母鸡,还有一只小兔子。

三哥看看四下无人,带我来到鸡窝前头。他小心地搬开花盆,原来鸡窝深处藏着一个暗室,从旁边另开一道小门。小门旁放着一个木头箱子,上面摆满花盆,正好将门堵住。他搬开箱子打开门,挪开木头和稻草,将一个铁箱子搬了出来。箱子外面套着塑料布,打开箱子,全是书。我看过的那些诗集也在里面。

他拿出一本淡绿色封面的书让我读书名。我读不全。

三哥说:这书叫做《约翰克里斯朵夫》,是罗曼·罗兰写的。以后你长大了,一定要读这本书。这本书会告诉你:无论生活多苦,人都得自尊要强,要个人奋斗。你懂吗?

我只有点头。不知为什么,三哥写的诗我都忘了,可三哥那天跟我说的话像刀子一样刻进了记忆。

几年以后,我上初一,四人帮被粉碎了,书店开始卖外国文学名著。妈妈为我抢了一套《约翰克里斯朵夫》。我如饥似渴地开始阅读这本书。那时我明白了三哥让我读这本书的用心。我认真读每一段,时而激动,时而流泪。我太渴望跟三哥交流。可惜,那时候我早已失去了三哥的消息。

克斯利朵夫善良,坚强,孤独。就像三哥。我想那个时代他是三哥最大的精神支柱。

在鸡窝边重新藏好了书,我吃了三哥妈做的面条。临走时三哥妈送了我一块手绢。大概是旧社会的东西。她说是她亲手绣的,上面是两只小鸟。

这次串门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三哥家。

去北京前大人们有好多乱七八糟的事儿要办。我也在收拾自己的东西。无非是玩具和书啊本子之类。

还是每天早上去找三哥。我们从不谈论我要离开这件事。我猜测在我那个年龄段我并不确切知道分离意味着什么。我也不清楚三哥如何看待我们这一段交往。如果他有想法,他也没法告诉我,因为我太小。

我告诉三哥:我以后一定回来看他。他在我的小本子上写下他家的地址。我说我会给他写信。

有一天三哥送了我一个笔记本。封面是绿色的,他用铅笔在本子第一页上写着:学习,进步,奋斗。就六个字。

我送了三哥一个大虾米图案的贺年卡。妈妈从北京带来的。

06

已经记不起跟三哥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。但是有一个画面一直在我脑子里:三哥坐在山坡上凝视着远方,夕阳血一样红着,他的白衬衣随风飘起了衣角。他那么安静,那么孤独,那么坚毅。他身后的枫树林落叶满地。

这似乎就是三哥留在我记忆里最后的画面。

可是这记忆似乎有一些破绽。我记得我走的时候是夏天,那时候枫树林不可能落叶满地。还有,我们认识了那么久,无论春夏秋冬,三哥为啥总穿着一件白衬衫?

不管怎样,这个画面如此顽强地印在我脑海里,成了三哥的一种象征。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。

我没能来得及给三哥写信。

76年家乡发生了大地震。

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了。家家户户盖起了简易房,很多人投奔到外地亲戚家。我到三哥家看过,房子都没了,人也没找见,到处是简易房。我也不知道该去问谁。我甚至不知道三哥的名字。

而且,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伤亡,我有点害怕。

那片枫树林和坟地都跟着三哥不见了。

80年代初期,我接触到了朦胧诗。北岛和顾城令人神往。初看他们的诗,总觉得似曾相识,我猜测这跟三哥写的那些诗有关。他们是同代人,或许有着类似的体验,反思和忧伤。总之,我疯狂地爱上了那些新诗,并且也开始试着写。

86年上大学以后不务正业,跟几个朋友办诗社,出诗刊,聚会念诗。那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写诗,各种信息思潮以及个人生活的感受刺激着停不下来。

有时候我会想起三哥。很想把我写的诗给他看,让他为我骄傲。

我在各种文学刊物上寻找着他。我坚信,如果他给我念过的那些诗发表了,我一定能认出来。可是并没有。

或许他不再写诗了。或许他过起了普通人的日子远离了诗歌。很多人不都是这样吗!

我只是不愿想那个可能的原因:他已经不在了。

 

 

转眼八十年代背过身去,曾经一起写诗的朋友早已远离诗歌,过起多数人正在过着和将要过着的日子。

有十几年吧,写诗的心境慢慢没有了。

有些个晚上,我会拿出北岛和顾城的诗集,念给当年的自己听。

那些诗句依然火烧火燎。

令我痛心的是经过两次搬家,三哥送我的本子再也找不到了。那是他唯一的笔迹。仔细回想,似乎来到北京之后,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本子。可我明明从家乡把它带出来了。我恨自己没有用心去保存。

2015年冬天的一个晚上,我又开始写诗。没有缘由,仿佛时机已到,可以继续航行了。

三哥你看,我又开始写了。

自从你让我跟诗歌相遇,我的生命注定就变得不同。

三哥,真想让你看到我写的诗句。

三哥你成家了吗,有孩子了吗?我不希望你孤身一人。

三哥,你写下的那些诗躲到哪里去了?

三哥,前几年我回了老家。那里成了一片高楼的大海。白帆没有了,什么都没有了。

有时候,我还会听到你给我念诗的声音。年轻,低沉,柔和。

自大海后面,海天相接的远方。

你的面容渐渐模糊,声音温暖如旧。

 

我跟三哥的故事家里人至始至终都不知晓。

有天我问妈,你还记得老家那片枫树林吗?小时候我经常自己跑步的那片。

妈看看我,哪来的什么枫树林?咱那地方从来不种枫树。

你从小就胆小,什么时候自己跑步过?都是姥爷带着你去。

我愣住。是妈妈忘了某些事,还是我的记忆出了差错?

那,树林后头是什么?我小心求证。

是一片坟地。你胆小,从没去过。

我松了口气。在心里暗笑。其实我去过。

谁知道呢?

三哥,在苍茫的大海上面,你是那只孤独的帆船,逆流而行,无处靠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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