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影《十诫》作为宗教题材的宏大叙事,以庄严崇高的姿态示人,却通行着男性白日梦特色的主角定律。在故事中,主角摩西是处于奴隶地位的希伯来人的弃婴,上一代埃及公主的养子,成年后身居高位,但是知道真实的身世后,毅然选择回归希伯来人奴隶身份,甘愿与本民族同苦,并因为对希伯来人的神耶和华的坚定信念,而得到神的眷顾,具有与神沟通的特权;主角深受女性欢迎和爱慕,这一代公主深爱他,因为得不到爱的回报而又深恨他,疯狂报复他,主角被流放后,遇到七个美丽的姐妹,个个喜欢他,希望成为他的妻子,其中六个在他面前用舞蹈展现魅力,任由他挑选中意的人,而摩西选择了兼具美德、美貌的长女为妻;因为埃及法老想杀死每户希伯来人的长子,而希伯来人的神耶和华令埃及人的长子死去,并且曾经深爱主角的公主成为法老的妻子,也形同背叛了主角,所以公主的亲子死亡(大众文艺的铁律,背叛主角者会受到惩罚);最终备受埃及人欺凌的希伯来民族,在摩西带领下愉快地进军“应许之地”约旦河谷,而迫害希伯来人的法老受到惩戒。
主角定律隐藏在宗教神话情境中,使人忽略了主角得到好运气、处于优越地位的真正的缘由:偏向于主角,就是偏向于代入主角的受众,遵从主角定律带来的快感体验,可以令受众的信仰之心更为坚定,这也是重要的宗教传播策略。
为了凸显主角的地位,大众文艺常常为主角设置垫脚石式人物,令主角形象更为高大。
配角作为垫脚石,一步一步垫高了主角的快感,他们存在的理由与行为逻辑,就是不断尽力成为主角的增高器。
以通常的文学标准来看,唐僧等人的行为表现,是不符合人物自身的规定性的,但是在世界小说史、电影史与网络小说中,通行着这种不由分说的主角定律:好事归于主角,男女配角围绕主角的欲望运转,并按照主角需要改变自身,若违背这个主角定律,让主角围绕配角的欲望而改变,受众就会对作品百般挑剔。
当然,如果主角使人讨厌,不能使受众产生代入感,则主角偏向就会加倍令人反感。
《水浒传》中,很多英雄人物嗜杀,如武松“血溅鸳鸯楼”滥杀二十几人,这些人多数根本是无辜的,也毫不妨碍武松的安全,只是主角需要泄愤,就被杀得痛快,杀个干净,还大书杀人者武松,如此恶质歹徒,头顶主角光环,作者不吝赞美,而成为亿万读者喜爱的英雄,武松的最后结局也就是断臂出家,“惩罚”显然与其罪行不相称。这些主角偏向缺少平衡处置,显得幼稚狭隘,是作品的负资产。
“血溅鸳鸯楼”式的英雄传统,对中国人的伦理认知起着负面的作用,是形成网络文学暴力倾向的精神基因之一。成熟的文明,要求对大众文艺的主角偏向进行限制与平衡。
流潋紫的《后宫·甄嬛传》中主角偏向显然与此相似,面临的批评也相似,甄嬛的女性竞争者全部死去,她们总是想害主角,却最终帮了主角的忙,最终阻碍她得到最高权力的皇帝也在关键时刻死去,主角的每一个愿望都能实现,包括得到热爱与赞誉,包括成为最高统治者,但是主角也成为孤家寡人。
主角为了生存和成功而不择手段,主角的竞争者死去等,其实反映了人类的利己本能的欲求,生存(利己本能)可能是一种难以否定的本能,但是利他主义美德,显见对于人类整体的文明延续意义重大,所以这类作品的主角偏向的平衡处置,是让主角最终失去爱情,失去亲人,但是走向了独立自主的人生。这样处置可以平息一些争议,而那些配角的冤死仍然会令人感到心中不安,给人们带来持久的伦理困惑。对于代入女主角的女性受众而言,这种平衡已经足够了,而对于某些严酷的男性评论家这还不够。
但还能怎样呢?
网络小说的一般读者通常不接受主角像刘备、关羽、张飞那样难堪的死亡,孙悟空那样为人作嫁,西门庆那样最终身败名裂,林黛玉那样死得绝望凄惶。大多数网络小说作品主角的结局,是大获全胜,圆满美爽,要死也要死得美丽好看,死得悲壮,是更为对症下药的白日梦偏方。
网络文学秉持主角偏向的宗旨,发展了升级策略与金手指策略。目前,网络文学读者群体主要是青年,更为强化主角不断成长升级的快感,故事通常是从主角弱小时开始,经过努力,战胜对手,克服困难,在人生旅程中、在社会台阶上、在修炼等级上,不断取得进步,这种愿望导致作品为主角设置了许多升级台阶,直至世界顶峰,主角从胜利走向胜利不断升级的形态,显著影响了人物关系设置、故事情节走向与作品的整体格局。
而在主角弱小时,为了在起步阶段能够快速成长,超越同侪而显得英明神武,经常为主角安排“金手指”措施,比如穿越小说中,主角穿越到古代去,利用现代知识、知晓历史发展过程的优势,占古代人的便宜,如果再带上装满现代知识的笔记本电脑和太阳能电池,那就能把整个现代知识体系搬到古代去了,可以创造古人艳羡佩服的奇迹;奇幻小说主角获得古代典籍,其中藏着重大秘密,或者是一个戒指中隐藏着无所不知的古老灵魂,帮助主角在修炼道路上迅速超过同辈,如此等等,都是老套而又有效的,偏向主角赢得读者好感的招数,只要稍微变幻一些花样就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