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有在肤浅的小说中,主人公才会一点瑕疵都没有,而恶棍一点优点都没有。
本·尼伯格说:有时候,人物角色的异常行为是作家强迫使然。因为作家试图证明他的某种观点、抱负或者只是在发泄沮丧的情绪……作家被赋予上帝般造人的神力的同时,也承担着同样大的责任去理解他们,去尽可能公正并且充满同情心地呈现他们。
恶棍之所以是恶棍,就因为他失去了理智,这是很多作者的普遍做法。小说家尼伯格则反对这种解决方法:
即使是穷凶极恶的人也需要邪恶的心之外的因素来推动他们。无论一个挥霍无度的人或花花公子的恶行有多重,一个优秀的作家都会好好解释这样的行为,使它符合常理和人性……这也导致了另一种常见的、对作家“特权”的滥用:以失去理智为由解释一切行为。在现实世界中无论多么公正的辩护,在小说的法庭上,它都只是一种搪塞……小说里的“疯狂”总要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展示办法。
为了证明每条规则都有例外,我们以丹弗斯太太为例。她是达夫妮·杜穆里埃于1938 年出版并且大获成功的《蝴蝶梦》中的人物。丹弗斯太太本人几乎没有任何矛盾冲突。下面是德温特夫人第一次遇见这个女管家时的部分描述——这个管家差点把德温特夫人折磨得自杀:
“这是丹弗斯太太,”迈克西姆介绍说。她开始讲话,握着我的手一动不动,死了一般,空洞无神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。不堪她的注视,我移开目光,直到那时,她的手在我手里才开始松动,似乎又有了生气,我感觉到一种不安和耻辱。
德温特夫人手套掉了,丹弗斯太太捡了起来:
她把手套交给我的时候,我看到她唇间有一丝鄙夷的微笑,我立刻就猜到她一定在嘲笑我缺乏教养。
丹弗斯太太对迈克西姆的第一位夫人吕蓓卡迷恋到病态的程度,尤其是在我们知道吕蓓卡实际上是一个品质多么恶劣的人之后,这一点就更重要了。可能她对仆人很好。在电视版的《蝴蝶梦》中,饰演丹弗斯太太的女演员安娜·玛西认为,这位女管家对吕蓓卡可能有一种疯狂的身体上的迷恋。《卫报》上有一篇文章这样写道:
我不知道丹弗斯太太是否是个潜在的女同性恋。但她肯定是在恋爱,完全地、彻底地迷恋吕蓓卡。这本书里到处都是性的象征——精心摆在床上的毛刷和女睡衣。
当然,德温特夫人的不安全感——按照马斯洛的理论,她无法掌控自身的自尊需求——使得丹弗斯太太轻而易举地就操控了她的情绪。这个例子充分说明,以合情合理的方式将受害者和施害者联系起来是很重要的。
模棱两可的人物——像我们一样善恶品质的综合体——通常是最有趣的,主人公更应如此。露丝林·布朗说:
对我来讲,通常是当一个人物开始让人伤脑筋的时候,他或者她才变得有趣起来。我们会因为李尔王在重要的时刻搞砸了就排斥他吗?我们会因为契诃夫的《带哈巴狗的女人》中古罗夫的放荡行为而谴责他吗?虽然他用情不专、虚伪,并且引诱一个单纯的已婚女人进入婚外恋,从而给很多人带来痛苦。尽管简·奥斯汀的伊丽莎白讨人喜欢,她的爱玛却不然。
没有一个作家能忽视生活的阴暗面,就如契诃夫说过的:
对化学家来说,人世间根本就没有不纯净的东西。作家应该像化学家一样客观,他应该从日常生活的主观性中解放出来,承认粪堆在风景中也占有很可敬的地位,而且邪恶的感情和善良的感情都是生活的一部分。
他进一步论述道:
文学作为一门艺术得到认可,是因为它描写了生活本真的样子。它的目标是揭示无条件的、真实的公理……作家不是糕点师,不是化妆师,也不是表演者。他是一个被契约捆绑在责任感和道德感上的人。他一旦承担了自己的使命,就不能找任何借口,而且无论多可怕,也必须和他的神经质作斗争,用生活中的污垢来弄脏他的想象力。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记者。如果一个报刊记者出于神经质或者取悦读者的愿望,只描写诚实的市政要员、品格高尚的女士和品行端正的铁路工人,你会怎么看呢?